黄金行情坐上了“过山车”。
“今日金价545元/克，终于看到了降价的希望，姐妹们的大金镯子可以买起来了。”4月23日，看到连日飙涨的金价终于有了回落的势头，水贝卖家小安在她的“粉丝群”里说道。
“降到450我就入手大金镯子。”“跌到400我就卖房买金。”群内的“潜在客户”们这样回复小安。
小安有些哭笑不得，“金价跌了，总有人想等它继续跌，消费者的心理就是这样的。”
今年3月以来，国际金价开始飙升。从3月28日开始，伦敦现货黄金价格开始“狂飙”，涨至4月12日的2431.41美元/盎司。3月初至4月21日，伦敦现货黄金涨幅超过16.95%。
在积累了较大涨幅后，近日，国际金价高位震荡，此前维持上涨趋势的金价坐起了“过山车”。
当地时间4月22日，国际黄金市场发生剧变，伦敦现货黄金价格遭遇重挫，当日收盘价为2327.01美元/盎司，跌幅高达2.65%，创下近两年来的单日最大跌幅。此后，金价连跌三天。
这一突如其来的市场波动，令投资者们措手不及，市场情绪陷入短期迷茫。
国内金饰价格也跟进回落，多家珠宝品牌零售金价均下调14元左右，如周大福、曼卡龙等品牌，4月23日足金饰品价格为719元/克，4月25日为715元/克，而4月22日为733元/克，一夜下跌14元。
不过，到了4月27日，伦敦现货黄金价格回升至2337.01美元/盎司，连涨两日。
作为全国黄金珠宝产业规模最大的制造加工中心和交易集散地，水贝是黄金市场的“晴雨表”。在这里，聚集着对金价最敏感的人。
行情坐上过山车，黄金变得“烫手”起来，消费者观望情绪浓厚，不敢买、也不敢卖，水贝的黄金卖家也有些发愁。
“销售、回收都要谨慎”
位于深圳罗湖区的水贝国际珠宝交易中心，是全国黄金珠宝产业规模最大的制造加工中心和交易集散地，年交易额超过1000亿元，有珠宝商业主体12000多家。
水贝万山、水贝金座、水贝银座、金展珠宝广场等多家商场坐落于此。长约一公里水贝一路上，分布着黄金、白银、珠宝的各类商家，也衍生出黄金回收商家、金饰包装店、保险柜商家等。走在这条路上，很难从路人口中听到金银珠宝以外的话题。
水贝村牌坊，时代财经摄
在水贝，大部分商场的珠宝展厅、商铺，只对接批发，而在几家商场的负一楼，聚集着售卖各类金饰的黄金柜台，才是散客们逛水贝最喜爱的去处。
透明的柜台里，展示着玲琅满目的手镯、戒指、耳环、项链、转运珠等各类金饰，一个商家所占柜台也就一米到两米，每天创造出几万到百万不等的流水。
水贝金展珠宝广场负一层，时代财经摄
“前段时间金价一路飙涨，很多人开始观望，现在虽然降价了一点，但购买的人也还是差不多，不是急需的人都还在观望，还在等着跌更多。”小安对时代财经说道。
“金价超过了500，就好像超过了人们的心理防线，观望的人越来越多，出手的越来越少。”另一位黄金柜台商家戴梦说。
戴梦的一米柜台开在水贝一家黄金商场的负一层，“最近来这里的散客、代购、批发商都变少了。”
热度的减退是十分明显的，“上个月金价还没破500元/克的时候，好的时候一天能卖出两三公斤黄金，一天的净利润就有两三万，但现在只能基本维持营业额。”戴梦说道。
戴梦在水贝摸爬滚打了近十年，此前在珠宝行业做财务，2023年年初才有了自己的柜台，“之前有这方面的行业积累，又有一些人脉资源、客户资源，刚好有朋友想合伙一起开店，就进场开了自己的黄金柜台。”
刚进场时，戴梦觉得，黄金批发是一门红火的生意，“去年感觉大家的消费慢慢复苏了，水贝的黄金非常火热，我们想拿个柜台都挤破头了，没有那么多位置、地段可以选择，能有一个柜台就很不错了”。
不过，虽然是和价值不菲的黄金打交道，但对水贝的金饰商家来说，黄金生意没有外人看来光鲜亮丽。因为金价十分透明，稳定的利润空间主要是工费。
相较黄金品牌店，水贝金价有着较大的价格优势，这里购买黄金采取“基础价格+加工费”的形式，以4月25日金价为例，金饰以547元/克为基础价格，再根据工艺不同，加上15元到40元不等的加工费，算下来一克黄金能比品牌店便宜一百多元。
加工工艺最简单的金条，工费10元一克，素圈手镯工费15元一克，一些做工精美的手链、戒指、项链则一般在35元一克左右。
上至水贝的加工厂家，下至黄金展厅、柜台，利润空间都压缩在一克几十元的加工费中。
低毛利、高流转是黄金生意的特性。黄金的产业链主要包括勘探、采矿、选矿、冶炼、精炼、交易、加工、批发、零售等环节，在水贝，主要是对应产业链条中的中下游加工、批发、零售。
水贝黄金的产业链路不长，也并不复杂，但无论是对加工企业还是黄金商家来说，都属于“重资产”模式，需要投入许多资金才能运转，也必须依赖可观的销量。
换句话说，在这里做生意，必须要靠薄利多销。
许多商家打出“一克也是批发价”的广告，时代财经摄
戴梦也说，利润高必须要靠跑量，如果单靠散客是没什么钱赚的，“一天能卖两三公斤属于非常好的时候，要有大的批发客户，那一天的利润才会比较高，不过，这些额度较高的货款不一定是当天就能结清的，有些批发客户不用现金交易，他们只付工费钱，另外再用黄金板料付费。”
许多人想象中，靠金价暴涨一夜暴富的神话，在水贝几乎很少发生。
对于戴梦一样的柜台商家来说，几乎都是快进快出，很少有人敢囤货去赚金价涨跌的差价。“不囤货”是他们的共识，尤其是金价在高位起伏不定，商家就愈发谨慎。
在金价高涨的销售淡季，戴梦的拿货、囤货就更谨慎了，“黄金的进货成本很高，大克重的手镯、金条之类，我就不拿来放在柜台了，基本上以展示小克重的戒指、转运珠为主，大克重的金饰如果有人要我再去和工厂拿。”
金价太高的时候，消费趋势也会发生变化，“以前结婚金饰想买克重大的更保值，现在很多人就想买轻的，一些5D工艺的金饰可以做得比较薄、比较显大，还有一些小克重的转运珠，也卖的比较好。”戴梦说。
许多柜台以展示戒指、耳饰、项链等小克重金饰为主，时代财经摄
与销售生意相对的是，回收生意倒是变得红火起来。戴梦说，在金价冲上560元/克的那几天里，几乎每天都能收十单左右，“有人拿几克的小金饰来卖，也有人拿几十克来卖，有些是刚买没多久的结婚金饰，还有一些能看出来是陈年旧金了，估计也是看近期金价高，就拿来出手了”。
在水贝，金价回收一般按照比大盘价低10元，戴梦以这个价格回收，再将黄金收集起来卖给更大的回收商，“扣去一些折旧，无论金价高低，我们回收一克金只能稳定挣个六七元。回收最火的那个星期，很多回收商都要排长队，回款也要等两三天。”
生怕金价产生变动，戴梦往往当天晚上就将回收来的黄金脱手，有时候甚至不敢等到晚上，“手上集多了就立马拿去出手，还有一些找我们卖几十克黄金的客户，一般我会等回收商给我们打款之后，再给客户打款，不会让这些黄金砸在我自己手上。”戴梦说，金价高、变动快，做起回收生意也要谨慎。
不过，即使这样，戴梦依旧觉得在水贝做黄金批发是一门不错的生意，“做黄金批发的好处就是可以快进快出，如果是做电商，钱没有那么快可以周转。”
更重要的是，作为贵金属，黄金本就具有货币属性，“虽然可能现在行情没那么好，但是黄金还是实打实的黄金，再不济，我不做这个生意了把货都出了，我也不会亏。不像一些其他商品，比如衣服，如果卖不出去，过时了、过季了，就砸在手里了，但黄金永远是黄金。”戴梦说。
有代购曾日入一万，如今销量骤减
除了黄金商家外，另一群人对水贝黄金市场的冷暖感知分明，他们是活跃在水贝的黄金代购们。
今年1月，据腾讯后台DMP统计，常态活跃在深圳水贝15天内以上的约有25万人。可以说，这25万人除了店铺老板和柜员，其余一大部分都是活跃在水贝的黄金代购。
从2022年年末到2023年年初开始，水贝商家小安发现，越来越多人涌入水贝淘金。有的是在附近上学的大学生，有的是做副业的上班族，有的是网红主播，还有人从国企辞职前来水贝做代购。
“以前，来水贝的几乎只有全国各地前来进货的实体金店商家。2023年之后，许多人也知道了水贝的名号，深圳本地人、来旅游的外地人、代购，慢慢把水贝的人气带旺。”小安说。
代购们的销售模式略有不同，有人偶尔来一次水贝，有人则在水贝长期驻扎，有按件收取“跑腿费”的，有按克在工费上加价的，还有直接按一口价卖金饰的，但大多都是在黄金柜台选款，消费者付款后再拿货，自己并无囤货压力。
“佳期如梦姐妹，你看这个镯子你喜欢吗？”魏敏和同事几乎每天在水贝柜台直播，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。她站在柜台外，将手机架在柜台上，把几款手镯戴在手上反复对比。
柜台内的黄金卖家对直播见怪不怪，且十分欢迎配合，帮着魏敏一起展示金饰，看到魏敏起身要走，还会留她在自家柜台多播一会。
正在柜台直播的水贝代购，时代财经摄
魏敏负责讲解金饰、与直播间客户互动，一旁的同事徐清则作为客服上链接、回应各类问题。徐清说，自己团队主业是做服装的，曾经做服装电商，现在开有自己的实体店，来水贝直播只是副业，但有时候却比主业赚得还多。
“来这里也是机缘巧合，去年下半年，我们老板自己想买金饰，就来了水贝，才发现这里的金饰比品牌店便宜这么多，我们就开始做起了代购。”徐清说。
靠着曾经做服装直播积累的账号粉丝，和微信的30多个群聊，徐清和魏敏“杀”入了水贝。
代购费根据金饰克重有高有低，100元到800元不等。1500元以内的金饰，代购费在100元一件，一万元以上的金饰代购费500元，1.5万至两万元以上的金饰，代购费则800元一件。
魏敏的直播间，网络截图
论低价，魏敏直播间的价格在水贝显然没有竞争力，但靠着信息差，总有人会买单，“我们直播间的顾客很多都是从我们这才知道水贝的，全国各地的人都有，不方便自己来买，她们很多人觉得这已经很便宜了。”徐清说。
不过，作为代购，她们也感受到了市场的冷暖变化，“去年下半年金价稳定、行情好的时候，一天能出50多单，一天就能赚小一万，但近期直播时每天就只出十单左右。”徐清告诉时代财经，因为出单变少，自己直播的时间和次数也在缩短。
徐清和魏敏直播间的销量下滑，一方面来自金价高涨之下人们的“不敢下手”，另一方面也来自“信息差”的破碎。
越来越多的代购涌入水贝，开始“卷”起了低价，时代财经在社交平台上发现，有的代购只需一件10-50元的“跑腿费”，有的甚至写明不需要额外“跑腿费”。
社交平台上的许多水贝代购，代购费低至10-20元一件，甚至还有免费代购，截自社交平台
事实上，不需要“跑腿费”的代购，则会和黄金商家谈价，以更低的工费拿货。
时代财经以代购身份向多位商家询价，有商家将499元一件的转运珠报价降至450元出售，还有商家直接将原本35元/克的工费降至28元/克，并说，“你再和客户报高一点都是可以的，还有这个编绳，你也可以加点价卖给他们。”
如果在对话期间，一旁有普通消费者时，商家则不会用口头报价，而是在计算器上按出数字——这似乎已成了商家和代购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和商家需要重资本运作不同，在水贝，做代购似乎是一门不太需要门槛的生意，“他们不需要囤货，压力比商家小很多，并且因为水贝市场监管严格，没有商家敢卖假货，金价和工费也比较透明，基本上不会出现踩坑的情况。”商家小安说。
不过，不会踩坑是一回事，能不能经营好又是另一回事。
“水贝这么大的市场，做得好的代购要熟悉货品，了解市场行情，知道什么款式是趋势、是爆款，在哪里能找到做工更好的货品，在哪里能谈到更低的工费，有没有足够的客户资源和人脉，这些都要看这个代购个人的实力，有的代购一天能赚得比商家还多，但这毕竟是少数。”小安说。
“在水贝，除了大品牌的展厅，小柜台之间的金饰款式没什么竞争可言，基本是互通的，一家有，后面家家都出来了，有时候哪个款式暂时没有，我们商家之间还可以互相调货。”小安说。
这就意味着，比起保证自家款式的稀缺性，能够出货量大，才是商家们更关心的事，这也是许多水贝商家欢迎代购、欢迎随意拍照、直播的原因，“这和其他批发行业不太一样，比如一些服装、饰品批发商，如果是自家的原创设计，是不愿意款式被拍来拍去的。”小安告诉时代财经。
“不过，黄金商家的款式差不多，也意味着代购的款式也差不多，只能在价格上卷一卷了。”小安说，与此同时，许多黄金商家也开始开通自己的线上商城、开通直播，这意味着，像魏敏一样的代购们，很难再拥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。
水贝商家小安的线上金店，受访者供图
在金价高位震荡的行情下，蛋糕越来越小，分蛋糕的人却越来越多，靠淘金暴富，依旧只能是少部分人的神话。
（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