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品 | 虎嗅ESG组
作者 | 张小予
本文是#ESG进步观察#系列第018篇文章
本次观察关键词：劳工权益、企业社会责任
最近，美团发布了《2022年美团骑手权益保障社会责任报告》（以下简称《报告》），《报告》中提到，2022年有624万骑手通过美团获得收入，并围绕工作保障、体验提升、职业发展、生活关怀四大方面阐述了美团在保障骑手权益各项工作上的进展。
虽然《报告》的发布体现了美团最近两年为保障骑手权益做出的努力与贡献，但外界对美团骑手劳工权益话题还是有挥之不去的争议与疑惑——仍有评论针对《报告》表达着“骑手真的满意吗？”、“社保都不交，还谈什么责任”的观点。
全球范围内，对领先企业来说，做好劳工权益保障不仅要付出相应的行动，而且，若产生大范围影响，企业还应对员工数量、结构、权益保障成果进行信息公开以保证整个过程的透明、合规。
但，在美团最新发布的这份专属于骑手的报告中，美团却没有对公众关注的骑手雇佣方式、社保缴纳情况进行披露，这是为什么？难在何处？
改进与徘徊
社会上对企业与骑手这类灵活就业劳动者的雇佣关系、以及其社保该如何缴纳的问题争议一直不断。
最常见的说法就是，每一位骑手，尤其是全职骑手，都是在为美团这样的平台公司的业务运营提供运输保障，照理说应该享有社保缴纳等权益保障。但也有网友算过一笔账，假设骑手一个月能有近万元的收入，那么用人单位则要缴纳两千多元的社保、以及按最低标准计算五百多元的公积金，那么一位骑手一个月就多出来三千多元成本，这样算来，平台企业要给上百万的骑手缴纳社保将是一笔巨大的支出，并不现实。
的确，为骑手发放佣金、补贴一直是美团成本支出的大头。
2022年美团第三季度财报中就提到，其销售成本相较于第二季度人民币354亿元增加441亿元，主要原因就是疫情复苏后，交易量增加，相应地向骑手支付的季节性补贴，也令餐饮外卖及美团闪购业务的单均配送相关成本增加。
同理，其核心本地商业分部的经营溢利由2022年第二季度的人民币83亿元增加至2022第三季度的人民币93亿元。但该部分的经营利润率由22.5%环比下降2.4个百分点至20.1%，也是因为对骑手的季节性补贴导致了相关业务经营溢利的抵消。
此前，美团2021年财报显示，超过 527 万骑手通过美团平台获得收入，外卖骑手配送成支出约682亿元，较上一年增长 38.3%，而全年餐饮配送服务收入为542亿，相当于说，美团贴补了近140亿元在配送业务，如果额外再加上为骑手缴纳社保的支出，将直接增加经营成本，甚至导致亏损。
这种难以逾越的成本压力，是美团彻底改变用工方式的直接障碍。但政策的压力还在持续加码，要求美团至少在当前的用工模式下做一些改进。
2021年7月，人社部等八部门联合印发的《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》（人社部发[2021]56号）（以下简称56号文）就是一项关键的政策约束，明确要求了包括美团在内的10家头部平台企业应履行用工责任。
一些令人注意的信息就包括：要求保证依托平台就业的新业态劳动者的劳动报酬、合理休息、社会保险、劳动安全等权益；要求不得将“最严算法”作为考核要求，要通过“算法取中”等方式，合理确定订单数量、在线率等考核要素，适当放宽配送时限。
因此，美团开始在政策引导下配合推出相应的骑手权益保障措施。
应56号文要求，2021年，美团发布了第一份《2021年度美团骑手权益保障社会责任报告》，首次提出了“同舟计划”，制定了从安全保障、职业发展等四个方面进行骑手关怀的框架，也公布了“差评扣分不罚款”、“算法公开”等改进举措。
这其中，有些举措是非常重要且有效的。比如，算法透明化，通过算法公开与优化，既能兼顾运营效率也能做到对劳动者合理合情的管理，2021年度《报告》中就指出，主动公开算法，将骑手、消费者、商家等各方从受算法规则的控制转化为规则制定的监督者，保障了内在利益相关方的知情权，也能更广泛地收集优化意见。
对于56号文中提到的社保、劳工权益等内容，从报告中能也能看到相关的工作进展，2021年《报告》中提到，“与相关部门合作，筹备对接职业伤害保障试点，优化现有的商业保险体系，让社保与商保形成合力，为骑手本人及第三方构建多层次保障”。而2022年《报告》中，骑手商业保险的覆盖率已经达到了100%，骑手只有在购买了当日商业保险后才可以接单。
但如果将2021、2022年的两份《报告》进行对比，可以发现，两年时间过去，美团虽然姿态积极地在为保障骑手权益采取措施，但细心一点的话，会发现某些要点在两年间并没有进步，2022与2021是一样的。
比如，2022年《报告》中关于“出餐后调度”试点的成果就保留了2021年报告中的数据，即“2400个门店参与试点，首批试点门店骑手平均等餐时间降低51%，约72%的商家反馈体验得到优”；在保险配置方面也是如此，2022年《报告》中美团关于骑手保险的保障措施也延续了2021年报告中的保险内容，即“骑手App一键即可自助理赔”、“开展新职业伤害保障试点”、“完善商业保险保障”……在虎嗅ESG小组看来，关于骑手权益保障相关工作的最新信息，美团仍有进一步披露的空间。
关于骑手，尤其是专送骑手的保险缴纳工作，在美团2021年报告中就有提到，目前是“由合作商通过经纪公司向保险公司投雇主责任险”，这意味着，美团的专送骑手依旧来自于第三方合作公司，保险缴纳的工作也交由第三方公司承担，但第三方合作公司对骑手的社保管理有自主决策权，美团作为平台方会强制要求合作商为骑手购买责任保险，除此之外对是否继续缴纳社保不做直接要求。
但这样第三方乱象就不可避免，在街头随机询问了几位骑手后，虎嗅发现，第三方公司与骑手签订合同，但对骑手，尤其新手骑手，除了缴纳商业保险，并不会对是否缴纳社保进行说明，甚至还以让骑手注册个体商户的模式，连带逃避第三方公司自己责任。
2022年，MSCI 下调美团ESG评级至BBB，连降两级，并且还在劳工健康安全方面给出了风险提示，有分析人士指出，评级被调低的主要原因就在于，美团平台商业模式和社会责任平衡起来颇为困难，骑手与平台的劳动关系仍然处于模糊状态。
所谓的“模糊状态”，就会导致——因为美团与骑手不是雇佣关系，故前者无法直接参与全部骑手社保缴纳的工作，同时，美团相关工作上所取得的成果还不够大、不够直观，仍缺少对相关信息的披露。
政、企、骑手三方的探索与推进
客观地来看，由于平台用工形式和新就业人员就业方式相对灵活，大多数劳动者没有与平台企业直接确定定劳动关系，也就难以纳入我国现行劳动法管理的范畴。当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数量快速增加，“劳动者+用人单位”的模式被打破，再用传统社保制度去规范外卖行业的就业形态，看起来有些行不通了。
为适应新的市场就业趋势，社保制度也在做出一些改变，对于如骑手一类的新就业人员的社保缴纳、劳动关系认定的政策法规正陆续推出，同时，这两年，美团对于如何为骑手提供社保以及更多的权益保障，表现出了一定的诚意与努力。
政企两方都在进行相关的探索。这体现在两方面：
第一是对企业如何为新就业人员缴纳社保方式的探索。
政府部门与企业合作开展新就业人员社保试点，是当前工作推进的主要方式之一。
3月2日国新办“权威部门话开局”新闻发布会上，人社部部长王晓萍表示，我国将扩大社会保险覆盖面，实施新就业形态就业人员职业伤害保障试点。
根据政策，试点城市中职业伤害保障费用由用工方缴纳，就业人员个人不缴费，试点工作自2022年7月起已经在北京、上海、江苏、广东、海南、重庆、四川7省市启动，选取出行、即时配送、外卖、同城货运行业部分较大平台企业就业的骑手、司机等群体人员开展试点。而美团作为外卖业务的代表企业也参与其中。
第二是对做出更多关于骑手权益保障措施、现行社保制度创新的探索。
年轻的骑手小胡向虎嗅表示，自己不打算长期做骑手，对社保问题也并不在意。另一位女骑手也提到，“做骑手是因为男朋友是骑手，社保方面我没想过也没人和我讲过”。而一位在北京工作了一年、年近40的骑手则说，社保一直是在老家交的，来了北京后自己也是继续交老家的保险。
从各类骑手的说法中，可以发现，骑手与平台的关系颇为复杂，美团对骑手参保地点、工作意愿、社保缴纳意愿的实情其实难以掌握。
在这种情况下，美团骑手权益保障的方式更多的是提供多样化的福利或服务。跟据2022年《报告》内容，美团也在从组织职业安全培训学习，到提供骑手转岗、骑手上大学的职业发展机会，再到大病关怀金、心理热线、子女关怀等生活服务等几方面承担着对骑手保护的责任。
另一个阻碍美团想为骑手提供社保保障的客观阻碍是：新职业从业者社保缴纳仍受户籍、职业身份的限制，参保的过程并不顺利，平台难以在现行制度下提供更多的帮助。
据《法治日报》报道，目前已有专家就完善新职业从业者社会保障制度，放宽职业身份、就业区域等限制条件，方便新职业从业者以个人身份参保；建立新职业从业者职业伤害保障制度，探索政府支持、新业态企业和劳动者共担责任的保险模式提出建议。
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课题组最近有研究表明，从现行社会保险制度体系看，理论上，新职业群体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参加城镇职工保险或城乡居民保险，然而现实是，我国现行劳动法律法规建立在传统的标准劳动关系基础上，多数新职业群体难以被纳入其中，仅能以灵活就业人员身份参加社会保险，但一些地方的户籍限制，又将他们挡在了所在地城镇职工社保制度之外。
课题组还表示，在此制度设计下，不仅平台企业没有法定缴纳义务，新职业从业者也没有缴纳途径，成为他们参加城镇职工社保的障碍，新职业群体的社会保险政策体系仍需要更多完善。
据美团披露，过去一年，美团的年活跃骑手数同比增长19%，增长人数接近100万，达到624万。此前如《人民日报》等媒体或学术研究都有评论表明，骑手队伍急速扩大，骑手劳动权益已关系到社会公共利益，美团作为平台企业，其社会服务与公益属性更加明显，与普通企业相比确实承担着更大的责任。
但如上文所述，从虎嗅ESG小组视角来看，由于骑手工作时间、场所不固定，还有一人多职等从业特点，用传统社保制度去一刀切要求骑手的劳动权益保障，客观操作难度极大，美团想要得到关于骑手社保、雇佣形式具体核准的数字非常困难。
由于缺少关于可参照的标准和体系，外加推进创新举措的复杂与困难，美团自然难以对骑手社保缴纳情况进行公开。
624万美团骑手保障何解，目前还没有一个最终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