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| 万连山
流血的日元加速狂奔，再加几根缰绳也已套不住这匹烈马。
10月14日，美元兑日元一度达到148.858，超过1998年金融风暴时期高点，为32年新高。
短短大半年，贬值近30%。先不谈小日子对剧烈的财富缩水作何感想，现在海内外倒四处传出“抄底日元”的声音却有点让人意外。
形式多种多样。有人直接买外汇，有人投资日本房地产，有人买入日企股票，也有人扫一波货就开溜。
看得人心痒痒。
高抛低吸没有错，问题是能不能抄底。
日元真的到谷底了吗？
01、三支箭
日元贬值，有其独特的背景。
过去10年，日本创造了一个世界经济学之谜：不断放水，疯狂印钞，债务规模急剧扩大。然而不仅没有通货膨胀，反而通货紧缩了。
总体表现为“三低”和“三高”特征：低增长、低通胀、低利率，高债务、高货币、高福利。
乃是量化宽松的王者，又称“安倍经济学”。
2012年12月，围绕核能与经济问题，安倍晋三先后击败自民党内对手石破茂、时任首相野田佳彦，重返首相宝座。
稳住内外局势后，他开始大展拳脚。
2013年1月，日本内阁推出“超宽松货币政策”、“经济改革”、“扩大财政支出”三项举措，共同组成安倍经济学的“三支箭”。
以大胆宽松的金融政策吸引民间投资，刺激经济增长，解决货币与社会就业问题。其中最关键的手段却是非常简单粗暴：大量印钞，增发国债。
超发的货币，除了能用来振兴股市、购买国债，还能带动自身贬值，缓解日元汇率居高不下的状态，从而拉动投资。
2015年9月，“安倍经济学”进入第二阶段，亮出“新三支箭”——“孕育希望的强大经济”、“构筑梦想的育儿支援”、“令人安心的社会保障”。
到了2016年1月，日本央行已经把把基准利率降至-0.1%，正式进入负利率时代。
连番如此大的放水动作，成效是显著的。
在安倍二次执政期间，日本经济经历了长达71个月的景气期，失业率持续下降，股市进入上升通道，8年涨幅约150%。
尽管1.2%的年均GDP增速与昭和时代的辉煌无法相较，但至少算是止住了90年代泡沫破裂以来的颓势。
然而，完全靠放水浮起来的繁荣，经不起任何考验。
02、庞氏尽头
所谓安倍经济学，本质上是“放水经济学”、“股市经济学”。
它的理论基础是：等到富人们有钱了，财富会像溪水一般从高处流下，这样普通民众也会有钱去消费。
然而，放水虽然提振了股市，日本企业利用汇率优势在海外大肆扩张，盈利能力显著增强。日本普通国民却没有因此获得多少好处。
在股市繁荣期，日本人的薪资水平并没有改善，水平甚至还不如三十年前。
这背后是随着日本步入深度老龄化社会后劳动力红利消退，同时国内的很多实体产业在国际竞争中开始衰落，导致日本的本土经济越发难以扩张。进而导致日本居民收入没有增长，需求自然萎靡不振，消费市场依然平淡。
但放水所带来的直接、即时的经济刺激效果让日本政府着迷，尽管刺激效果越发短暂短暂且会为未来积累更多债务压力，但不断放水的习惯动作已经无法停下来。
截至2021年底，日本国家债务规模却高达1216万亿日元，约12.69万亿美元，人均超过1000万日元。
相比4.94万亿的GDP，负债比例约为257%。
给人的感觉，如今日本就像一个严重资不抵债的老年人，随时都有崩盘的危险。
会不会上演一次欧债危机那样的故事？
短期内当然不会。
中华文化圈的人们，向来都有良好的储蓄习惯。日本也是个藏富于民的国家，民间拥有海量财富。
所以日本债务结构与欧洲有很大不同，除了日本央行持有的那部分，超过93%的国债都由本土企业和国民持有。
换句话说，日本政府基本是跟自己人借的日元债。而对内举债相对来说更好操作，只需把握好印钞规模，避免本国出现恶性通胀就可以，很多国家也是这么做的。
但现在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：泡沫还能不能继续吹得更大？
尤其随着全球通胀飙升，能源价格高企，多年来古井无波的日本通胀率，似乎也出现压不住的迹象。
同时，随着举债规模扩大，日本政府每年需支付的利息，早已成为天文数字，反过来又得举债还利息。而日本政府一年的财政收入，也不过1万亿美元。
如果未来借债规模达到280%乃至300%，还能经得起折腾吗？有没有可能有一天，政府的财政收入，连利息都还不起了。
如此操作下来，迟早有崩盘的一天。
据日本财务省推算，若利率上调1%，到2025年，日本政府偿还本息的负担，将增长3.7万亿日元。
这么多钱，从何而来？如果不想继续衰落下去，似乎只能凭借当下的大通胀，赖掉部分债务。
本周，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再度发表讲话：即便日元大幅下挫，依然坚持超宽松货币政策。
按照个人的解读，这似乎是有些败人品的事：
日元贬值这么多，意味着相同数额的债务，其实也在跟着贬值，换句话讲，自己的债务不就在实际上减轻了？
所以，在此背景下，日本央行宁肯牺牲汇率，也要维持货币宽松，把国债利率压低在一个较低的水平，是符合自己利益的。
只是这样一来，会与美元之间形成很大的利差，导致日元持续跌落，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。
03、待宰羔羊
凭着美元霸权，美联储在过去十几年疯狂印钞，并逼迫各国同样滥发货币，形成资产泡沫，吸血全世界。如今，再度以加息的形势，击破他国泡沫资产，二次吸血。不过，加息也不是万能药，副作用是美股会跟着崩。如果药嗑得太多，很有可能像2008年那样，自己先虚了。但无论如何，美元才是命根子。两相取舍，肯定优先保美元。保美元就要继续加息，欧盟和日本就得去当祭品。
前者的命门是愈演愈烈的能源危机；后者的命门是规模吓人的债务。
但两者还是略有不同。
欧元区如今已经开始加息反抗；日元则不得不继续保持负利率，否则国债利息无法承受，只好乖乖躺好被吸血，继续自由落体跌落。同时，美国的对冲基金还能从日本银行大量借贷零成本的便宜日元，然后强迫日本企业借自己的美元，享受无风险套利。甚至，日本国内手握大量货币的财阀，也会丢掉底线，加入到这场卖国套利的狂欢中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就和养猪一样。不就等长肥了杀掉吃肉吗？不然养你干什么？
尤其是最近几个月，几乎全世界都在做空日本。据日本财务省数据，9月海外基金共抛售6.39万亿日元的日本债券，创历史新高。
受此影响，日本10年期国债收益率迅速飙升，一度超过0.25%。
为了保命，日本央行印钞机马力全开，疯狂购买国债，至今已买入超过10万亿以上国债。
10-12月，日本央行还将继续买入至少8.7万亿日元国债，才堪堪捍卫住“收益率曲线控制政策”。
目前，日本国债超过一半都被央行持有，成了左右转右手的玩法，几乎等同庞氏骗局。
本周，日本10年起国债一度连续4天0成交。一个规模如此庞大的资产，竟然数天无交易，到头的信号非常明显了。
理由很简单，就好像我们炒股一样。
你会去买入大半年就跌30%，甚至大庄家还持有一半以上筹码的股票吗？
被套的人在等接盘侠，你在等什么？
而如果没有接盘侠，日债的庞氏游戏，又将如何继续呢？
04、尾声
以今天的眼光来看，“安倍经济学”也许是政客安倍晋三企图将被阉割的日本“正常化”，重振“大日本国”重大战略的前奏。
不过，这终究是政治狂人一厢情愿的想法，历史也没给他机会。
对大部分日本人而言，早已没了当年的帝国梦，有的只是小日子和平梦。
要上前线，请首相先行？
日本衰落，无论从工业竞争力丧失、人口结构、债务危机哪方面看，都已是不可逆转的未来。随着上下游企业破产，以及可能的进一步去工业化。10年后，日本还能否拥有发达国家这张名片，都尚未可知。即便汇率继续回到40年的水平，也不会因此出现机遇，最大的可能就是持续衰落，在看不到出口的洞窟里，摸黑前行。这次破148，或许仍只是空头的试探，狂欢还没到来。